网站首页
手机版

明媚鲜妍能几时 一朝飘泊难寻觅——《红楼梦〉女性悲剧分析

更新时间:2006-04-18 00:00:00作者:未知

  在“千红一哭,万艳同悲”的红楼院内,曹雪芹向我们展现了一出出惨烈的悲剧——尤其是女性的悲剧,可以说《红楼梦》是一部伟大的毁灭女性美给人看的历史悲剧小说。才貌两全者如黛玉,德才兼备者如宝钗,阔达豪放者如湘云,柔弱和顺者如迎春,聪慧果敢者如探春,胆大泼辣者如熙凤,美丽率真者如晴雯,谦和忍让者如袭人,软弱糊涂者如尤二姐,性情刚烈者如龙三姐,远离红尘者如妙玉……等等,她们的人生无一不是以悲剧收场。甚至所谓大福大贵的史太君,也不是福禄双全的寿终正寝,老了老了面临抄家之灾,“惊吓气逆”、“涕泪交流”;还有王夫人,一个儿子早死,一个儿子她百般疼爱,万般呵护,但最终还是出了家,她有何幸福可言;再有王熙凤,“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”当家少奶奶,就在举宅为其贺生日的好日子里,撞见了自己的丈夫琏二爷与佣人鲍二媳妇偷情,贾琏竟“倚酒三分醉”举刀追着要杀王熙凤。正经主子奶奶们尚且如此,更别说家族中毫无地位可言的姨奶奶和受人随意差遣的丫环们了。所以,曹雪芹倾注心血所著的《红楼梦》,通过一个家庭,给我们展示了上自史侯小姐,下自奴仆丫环不同女性的不同遭遇。因此“红楼梦引子”中所唱的“怀金悼玉”中的金玉,不单单是指宝钗黛玉,它包括了大观园中所有的女性们。


 

  下面举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物,看一看她们各自的悲剧史。


 

  先说林黛玉。林家祖上曾袭列侯,父亲又是探花,官为巡盐御史,生于一个钟鼎之家,书香之族,该是十分幸运的。但好景不长,六岁就失去母亲,一支独苗,上无亲母教养,下无姐妹兄弟扶持,只得长住外祖母家,过着“步步留心,时时在意,不肯多说一句话,多行一步路,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”的寄宿生活。紧跟着父亦辞世,从此整个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女。虽说上有老祖母贾母心肝宝贝似的疼着,下有内当家王熙凤的“在这里不要想家,想要什么吃的,什么玩的,只管告诉我;丫头老婆子们不好了,也只管告诉我”这打包票似的许诺,但这又怎能保证黛玉这颗敏感脆弱的心灵不受伤害。这位前世生长于西方灵河岸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,既受天地精华,又得雨露滋养,脱去草木之形修得女身,琴棋书画无所不精,又通女工,又懂参禅,可谓全长。但她从一生下来就多病,曾有一癞头和尚让她出家,但千金独苗,父母如何舍得,故和尚又云:若要病好,从此以后不许见哭声,除父母外,外姓亲友之人,一概不见,方可平安了此一生。但是,从来没有父母把女儿养一辈子的道理,况且贾夫人很快就病逝,黛玉千里迢迢投奔外祖母家,这首先就犯了外姓亲友不见之规。黛玉本身又聚集了太多的情,望月垂泪,赏花落泪,赢得爱情而流泪,误解伤情而掉泪,思乡念亲而撒泪……真是眼泪“从秋流到冬,春流到夏”,这更犯了不许见哭声之规。原本就弱的身子,从此更衰弱了下去。年纪轻轻,一年之中只有几个晚上才可睡个踏实囫囵觉。看来黛玉的人生悲剧是必然的了。支撑着柔弱的病身子活下去的惟一希望就是爱情——和宝玉暗里订下的志同道合心心相印的“木石前盟”,然而,这维系着她生命的爱情,也渐渐被扼杀了。当她听了傻大姐的一句“宝二爷娶宝姑娘”,心头就立刻响了一声疾雷,及至宝玉成亲那日,黛玉直声叫道:“宝玉,宝玉,你好……”香魂一缕随风飘,苦绛珠魂归离恨天。


 

  再说宝钗。这位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,虽说拥有“珍珠如土金如铁”般的万贯家产,却全无富家小姐的派头,穿着打扮,俱是半新不旧的普通衣裳,搬到大观园居住,室内陈设一概从俭,闺房如雪洞一般,连贾母看见也觉姑娘家的闺房太过简单素净。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在贾府这样一个主子奴仆几百人之多的大家族中,赢得上自老祖宗下自小丫头的喜爱,连从不夸人的赵姨娘也由衷地赞叹宝钗为人行事的大方可爱。宝钗黛玉是“双美对峙”。宝钗的美德拙文曾有专述,此处无须赘言。这里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位“山中高士晶莹雪”所经受的磨难:未出阁时,家中有一个呆霸王哥哥,惹事不断,后又有一悍妇嫂嫂,滋意闹事,宝姑娘隐忍不快,宽慰老母,处处息事宁人;出嫁后,贾母曾对湘云说道:“只可怜你宝姐姐,自过了门,没过一天安逸日子。”先是宝玉“迷心”呆傻不知人事,病好清醒之后又遭宝玉的冷淡,在宝钗的千感万化之下,宝玉对宝钗的态度渐渐有所转变,谁知不久宝玉再一次神游“幻境”,悟得“仙缘”矢志不渝,欲归大荒。当宝玉赴考仰面大笑出门而去时,宝钗既“像生离死别的一般,那眼泪也不知从哪里来的,几乎失声哭出”,就是因为心中明镜一般的清醒,所以才使素日端庄持重的宝钗如此失态。到了出场日期,当贾兰回来说“二叔丢了”,贾家乱成一片,女哭男找,宝钗“心中已知八九”。一颗柔嫩的心就这样一次次被现实切割揉搓,贾政写信回家劝喻家人不必想念宝玉了,此“玉”已换形而去,“宝钗哭得人事不知”。美丽鲜活的生命惨遭摧残,这只能激起我们对宝钗的同情和哀怜。由此可见,无论宝姑娘是温柔敦厚,还是随从合时,亦或藏精守拙,终究难逃“金簪雪里埋”的下场。


 

  贾家的四位小姐一例都是命运不济,一个苦似一个。元春看似上天垂爱,生于正月初一,后被选入皇宫,但省亲回家,拉着贾母王夫人的手说的第一句话即是:“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……”对后宫生活的不满溢于言表。正值中年却得了什么“痰厥”蹊跷的死去。二小姐迎春从小死了亲娘,在荣府貌似体面,但因自身性格懦弱,奶妈、媳妇欺主哄骗,倍受连累,出嫁后又遭孙家百般蹂躏。正像王夫人说的:“大太太也不理会他,大老爷也不出个头!如今迎丫头实比我们三等使唤的丫头还不如”。可怜一位如花似玉之女,结?年余又因一口“痰”而亡,且值贾母病重,竟容孙家草草完结;三小姐探春聪慧果敢,是大观园里的改革者,但你听听她发自心底的话吧:“但凡我是个男人,横竖我自有一番道理”。可是她不是男人,她就得面对一切对女儿的不公,纵有天大的才干,也只能干干让老叶妈料理花草,让老田妈料理蔬菜的小事。同时来自她最亲的亲人——生母赵姨娘对其的心灵伤害恐怕是她永远也无法忘怀的伤痛吧。第五十五回的“辱亲女愚妾争闲气”一事自不必说,单就“悲远嫁宝玉感离情”一回,贾母听王夫人说起探春将要远嫁不免掉下泪来,不想赵姨娘听见这事,反欢喜起来,心想:“我这个丫头在家瞧不起我”,“想要他孝敬我,不能够了。只愿意他像迎丫头似的,我也称称愿”(迎春将死之信刚传至贾府),只因“养了你一场,并没有借你的光儿。”就这样狠毒的诅咒亲女儿,探丫头有何幸福可言?四小姐惜春亦如迎春一样,早早没了亲娘,父亲一味好道,成天钻在城外烧丹炼汞,一心想作神仙,与没爹没娘的孩子差不多,跟着贾母众姐妹们没过几年好日子,就出家当尼姑了。只单单用“心如止水”就可以掩盖“可怜绣户侯门女,独卧青灯古佛旁”的悲凉么?


 

  心性高洁的妙玉,出身高贵,素心孤介,远离红尘,潜心修行,谁知就是这样一位与世无争之人最终还是被强盗掳去,下落不明,“可怜金质玉,终隐淖泥中”。


 

  香菱的一生苦难不断,幼遭尘劫,复又被卖,继而为妾,挨打受辱,“平生遭际实堪伤”,终因难产,脱尽尘缘,魂归太虚。荣宁两府中其他的小妾,哪一个又不是在夹缝中勉强苟活呢?


 

  善解人意的丫环紫鹃,看透了人世间的生死悲欢,跟着四姑娘修行去了,一念之间,尘凡顿易。还有芳官、蕊官、藕官,她们果真在道观尼庵中能寻得心灵中的最后寄托吗?


 

  清清爽爽的丫环彩霞,被旺儿家看中,只因他是王熙凤的陪房,就硬是把自家的“容颜丑陋”“酗酒赌博”且“一技不知”的不成人儿子配作彩霞的丈夫。还有玉钏、莺儿、小红……她们的未来焉知不是如彩霞一般的下场呢?


 

  还有傻金钏含辱投井溺死,俏晴雯报屈染病而亡,痴司棋蒙羞撞墙殉情,尤二姐情耻吞金自逝,金鸳鸯殉主登太虚……这些屈死的幽魂也只能在离恨天里共诉哀情罢了!


 

  就这样一群如花似玉天真烂漫的女儿在“风刀霜剑严相逼”的险恶环境中,或隐忍含怨的苟活,或心灰意冷的遁入空门,或极其惨烈的归隐地府。《红楼梦》向人们展示了一系列“清纯如水做的女儿们”的生命悲剧。这些悲剧的意义已经远远不是能用一句“生命的短暂,生命的脆弱”就可以归结了的,它表明女性美好的、艳丽的、鲜活的生命及其理想、追求都是当时的社会所不容的。


 

  李白当年怒吼道:“大道如青天,我独不得出。”借用李白的话,我们也想质问那个社会:大道如青天,为何红楼女儿命多迕?倘若考察了她们所生活的社会,就会找到答案:


 

  封建社会把女人不当人,封建眼光把女人看作“贱人”,第二等的人,对女人特别残酷,所以说,压迫妇女的首先是制度。在那样的制度下,恐怕没有一个男性不是夫权主义者、大男子主义者,没有一个男性不是自以高出妇女一等,把妇女视为花鸟、玩物和工具的。妇女的直接受害者是男子,男子的行为社会使然。在中国历史上,两军作战时,被困城中一方,什么都吃光了,主帅会带头杀了爱妾,分给军士吃,然后把城里的女人全捉来吃。这样的事例史书上多的很,而且不是野史,都是煌煌的正史。那些杀爱妾以饷士卒的将军们,当然是同杀一条爱犬差不多,那些吃女人的男人们没有谁会想到,被吃的她们也是人,有美丽聪明的,有才华横溢的,有情韵雅洁的,有志行高卓的……统统像吃猪肉羊肉一样被吃掉了。《红楼梦》中的悲剧女性,其实都是被封建社会制度这条猛兽所吃掉的,无论如何她们是摆脱不了这种厄运的。我们可以看出《红楼梦》中,不是某一个女性在某一个问题上的悲剧,而是那个社会里女性的普遍悲剧,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。有封建婚姻制度的悲剧,有封建道德礼教的悲剧,有封建婢妾制度的悲剧,有赤裸裸的封建暴力凌辱女性的悲剧。如此说来黛玉婚姻悲剧现象看来是人力所为,实则是社会所为。在封建社会,结婚从来都是政治行为,结婚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寻找扩大势力的机会,所以,林黛玉当然不在遴选之列。元春的悲剧是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”的律令所致。曹雪芹耗尽心血所著的红楼巨著,充分表达了对黑暗的社会、腐朽的制度、僵硬的伦理的强烈不满和无比憎恨,表达了作者追求的“有情之天下”与现实的不可能性。


 

  尤其让读者痛彻心骨的是,在那个时代,悲剧女性不是都能充分感受到自己悲剧的重量,更不能充分地理解其他女性的悲剧重量,其他且不说,就连林黛玉对自己的价值,对自己的悲剧,也没有贾宝玉认识地那么深刻。正如鲁迅所说:“悲凉之雾,遍被华林,然呼吸而领会之者,独宝玉而已。”身受痛楚而不自知,这是怎样的悲哀呀!

本文标签: